不可共处乐，不利涉大川

讼：有孚，窒惕。中吉，终凶。利见大人，不利涉大川。

象曰：天与水违行，讼；君子以作事谋始。

初六：不永所事，小有言，终吉。

九二：不克讼，归而逋，其邑人三百户，无眚。

六三：食旧德，贞厉，终吉，或从王事，无成。

九四：不克讼，复自命。渝，安贞吉。

九五：讼元吉。

上九：或锡之褩带，终朝三褫之。

1. 释卦名

讼，顾名思义，就是争讼。讼卦上乾为天，下坎为水，天性向上而坎性向下，二者志向不同，故有争讼。又乾为室宇城墙而坎为险陷，此室内有险之征，室内之险，同室操戈而争讼也。

《吴越春秋》里，范蠡退隐之前给文种写信，说越王勾践为人“长颈鸟喙，鹰视狼步，可与共患难，而不可共处乐”。这个可共患难而不可共处乐，并非越王勾践所独有，而是人类社会的固有之疾。当大家处在屯、蒙、需之艰难的创业阶段，往往可以团结一心和衷共济；而当事业取得成绩，衣食丰足，生活安定下来后，过去把大家团结起来的意志目标不再起作用，各人的心思即开始分化，争讼之事随之而生。故需卦之后，继之以讼。

2. 讼卦卦辞

讼：有孚，窒惕。中吉，终凶。利见大人，不利涉大川。

有孚：此同于需卦卦辞之“有孚”，乃是对于讼卦结构的描述。讼卦上乾为有，下坎中实为孚，故谓之曰“有孚”。

窒惕：此亦是对于讼卦结构的描述。窒者，堵塞不通也，讼卦上乾三阳皆实，故有窒塞之象。惕者，警惕也，从心，讼卦下坎为心，故谓之惕。

以卦理论，上乾为天，天性向上；下坎为水，水性流下。于是上的更上，下的更下，二者不相交通，故名之曰窒。盖争讼之起，多由于沟通不足。占者当讼争之时，须以沟通为务，如此才可以消泯不必要的纷争。

中吉：此是说中止则吉，讼争应及时在小处消泯，如此才可以不至于因小忿而演变成大怨。

这里的“吉”字非常值得玩味，依理，讼争乃烦恼事，双方总是各退一步，及时止讼，亦算不得什么吉，作易者为什么会说吉呢？原来周易没有绝对不好的卦，有时小的争执反而更能加深双方的感情，所谓“不打不相识”，如此即变不好的事为好事，这即所谓“中吉”了。

当“需”之时，我们可以趁机“利涉大川”；同样在这里，晓得一个“中吉”，我们亦可以变被动为主动，对讼争加以利用。

终凶：设若讼争不止，双方结怨越来越深，则最终会变成凶事。

利见大人：乾卦的九二、九五爻皆曰利见大人，我们当时讨论，即说二者皆有大人之德，故皆可称之为大人。利见大人者，惟大人乃可以处讼而呈祥，若是小人争讼则凶矣。

不利涉大川：需卦卦辞曰“利涉大川”，那是因为雨在天上，尚未降到地面，处大旱之时，河流水浅，故利于渡河。讼卦则上乾下坎，水在天下，大雨已经降下来了，此时河流水量充沛，波涛汹涌，便不利渡河了。

以卦理论，当讼之时，外健（乾）而内险（坎），内乱未平，不宜出征，故曰不利涉大川。不利涉大川者，攘外必先安内。

公元417年，宋武帝刘裕率师北伐，灭后秦，收复洛阳、长安。不料坐镇建邺的谋士刘穆之去世，后方就此不稳，只好匆匆班师，大好局面一朝而失，整个北方重又落入蛮族之手，错失了统一南北的良机。此即内不安而攘外，则虽得而必失，故曰不利涉大川。

占得此卦者，宜持大人刚健中正之德，增加沟通，及时消泯内部纷争。

3. 讼卦象辞

象曰：天与水违行，讼；君子以作事谋始。

讼卦上乾为天，下坎为水，天性向上，水性向下，二者所行方向不同，故谓之曰“违行”。

坎为心为谋，乾为元为始，故曰“谋始”。作事谋始者，是说当讼争之初即须认真对待，不可以坐任讼争扩大化。最好能消泯讼争于未形。将此道理延伸开来，不但在讼争之初，凡事皆应该慎其始，敬其终，此方可以吉祥顺利。

4. 讼卦爻辞

（1） 初六：不永所事，小有言，终吉。

不永所事：讼卦下坎为事；初六爻变，则下卦成兑为毁折，故曰“不永所事”。不永所事者，及时止讼也。

以卦理论，当讼之时，下卦之九二与上卦之九五离心离德，有诸侯反叛之象。初六在位为平民，上承九二，乃被九二蛊惑之民，随同九二起兵。然而初九毕竟正应在九四，能听从九四之召唤，故终将悔悟，不再供事于九二，此即“不永所事”。

小有言：阴小阳大，初六阴爻周易讼卦第三爻运势，故谓之“小”。讼卦上乾为言，初六与上卦九四为正应，故有“有言”之象。小有言者，谓初六不从下而从上也。

终吉：依理，初六之平民随众造反，后及时改悔，上方不追究（无咎）即已是大幸了，何吉之有？原来初六正应在九四，有戴罪立功之象，反而因祸得福，故曰终吉。

初六好比是晚唐时的朱温，先时跟从王仙芝、黄巢起兵造反，后归顺唐军，反过来与李克用等联手镇压黄巢。因其镇压黄巢有功，被唐僖宗赐姓李，赐名全忠，拜宣武军节度使，又晋封梁王，最终成为势力最大的割据诸侯。二十余年后朱温灭唐建梁，开启五代。朱温一生之履历，正应“不永所事，小有言，终吉”。

占得此爻者，所事不正则须及时停止，改弦更张，此方可以转危为安、变凶为吉。

（2） 九二：不克讼，归而逋。其邑人三百户，无眚。

不克讼：当讼之时，九二以阳居下卦之中，据得二阴（初六、六三），以与九五相抗衡。然而初六、六三以阴爻而处刚位，上被九四、上九所牵引，终将弃九二而去，故九二不能与九五相抗，此即“不克讼”。

归而逋：归者，返也。九二返则变阴，下卦成坤，坤为三阴，为迷，有隐藏之象，故曰“逋”。逋者，逃也。此象黄巢起兵失败而逃于泰山，李自成起兵失败而亡于九宫山也。

其邑人三百户，无眚：九二爻变则下卦成坤周易讼卦第三爻运势，坤为邑，坤数为十为百，三阴相连其数为三不可共处乐，不利涉大川，故有“邑人三百户”之象。九二据有上下二阴（初六、六三），亦有邑人之象。

无眚者，坎错离为眚，九二爻变则坎象不见，故谓之曰“无眚”。无眚者周易讼卦第三爻运势，无有灾祸也。

九二爻居下卦之中，为乡绅；三百户为小邑，为下大夫之禄，此言其地位低微。“其邑人三百户，无眚”即地位低微则无灾祸，过三百户则有灾。

考之以历史，西汉定鼎天下，大封功臣，张良功列第一，然而他却只要求封邑留县，留县在其时为小邑，合于三百户之旨。韩信为楚王，彭越为梁王，黥布为九江王，皆地方千里，带甲十万，最终皆不得其死然，唯独留侯张良乃得“无眚”。

匹夫无罪，怀璧其罪，对于王侯来说是同样的道理。或曰彭越并无反心，死得冤，然而其人或者冤，其位则不冤。如韩信彭越这样实力强大的地方诸侯，乃中央政府的天然威胁，必欲除之而后快，并不在于处在其位的人是忠是奸，对于中央政府来说，地方诸侯有实力便是过错。

留侯张良，其邑人三百户，这样的小邑对于中央政府来说则毫无威胁，刘邦自然不会对之有所忧虑，故张良可以得平安，无有灾祸。

当讼之时，九二爻是下卦之讼主，是以下讼上者，此时上乾方强盛，故九二之讼难成。对九二来说，明智之举乃是自断爪牙，甘居三百户之小邑，以无威胁示上，此方可以得平安。

占得此爻者，多则致祸，少则得安，故宜自损以求安。

（3） 六三：食旧德，贞厉，终吉。或从王事，无成。

食旧德：讼卦第二、三、四爻成离为口腹，下卦为坎为食，六三爻变，则离腹充满而坎食不见，故有吃食之象。坎又为德，六三爻变而下卦成巽，巽为落为旧，故曰“旧德”。

以爻象论，六三下附九二，为被九二裹挟之象。六三之正应在上九，九二为新起之势力，上九为旧有之官爵，则六三终将舍九二而从上九，此即为“食旧德”。

贞厉：贞固则厉。六三以阴处刚，其位不正，故下附九二，当讼之时，若不及时改弦更张不可共处乐，不利涉大川，则将与九二共沉沦，谓之曰贞厉。六三处下卦之上，位属王侯，贞厉是说若六三无所作为，任由九二裹挟，顺从九二造反，则必有危厉。

终吉：同于初六之“终吉”，即舍弃九二而从上，如此则吉也。

或从王事：或者，惑也。讼卦上乾为王，下坎为事，六三爻变则下卦成巽为顺为或，故谓之曰“或从王事”。以爻象论，六三近于九二，容易被九二裹挟，又上应上九，徘徊于上下之间，故有犹豫不决之象。

无成：六三以阴居刚，处诸侯之位，下不能约束九二，反被裹挟；上虽应乎上九，却也有疑惑之心，故此两相戒惧，不能为首，只能为从，所以有“无成”之象。无成者，功不在己也，同于坤之六三。

占得此爻者，两相诱惑，面临选择，宜舍弃在下之刚，积极从上而不敢居功，如此方可得吉。

（4） 九四：不克讼，复自命。渝，安贞吉。

不克讼：九二之“不克讼”为在下位者之反，九四之“不克讼”则为在上位者之反。九四处公卿之位，当讼之时，以阳而履柔，下应初六，心有所动，欲行不轨，威胁在上之九五。然而九四位虽高而无民（初六被九二所俘），其所图谋必将不成，故曰不克讼。

复自命：与九二之“归而逋”同，复即归。讼卦上乾为天命，九四爻变（复）则上卦成巽，巽为自（巽为鼻，“自”乃古“鼻”字），故曰“复自命”。复自命者，归复其天命也。九四为公卿，便当行公卿之本分，不敢有所僭为，此即“复自命”之旨。

渝，安贞吉：渝者变也，九四爻以阳履柔，其位不正，变而则可得正为安贞。吉者，安贞乃公卿之本分，当讼卦之时，不敢乱作施为，宜顺从天命而行，如此方可有功得吉。

占得此爻者，谨守本分，不敢僭越，则将顺从天命而有功。

（5） 九五：讼，元吉。

九五爻当位中正，好比是汉高祖刘邦，动无不吉，征无不利。上卦为乾，有元始之义，故曰元吉。变而成离，为日，如日中天之象也。

占得此爻者，在上位者大吉；以下而谋上者，所谋不成。

（6） 或赐之褩带，终朝三褫之。

或赐之褩带：讼卦下坎为赐。上乾为衣，乾又为玉为金，故有褩带之象。褩带者，装饰华美之衣带也。

“或”者，不定也。上九以阳刚而履柔地，其位不正，下应六三，为九五所忌，故谓之“或赐”。或赐者，赐非处于本意也。

以卦理论，上九居讼卦之终，为终讼之时，下卦之叛乱已平，故九五封赏诸有功之人，上九而得褩带。九五虽对上九有所疑忌，当班赏天下之时，最终还是赏赐了上九。

终朝三褫之：乾为日为明，故有朝象，上九居乾之终，故曰终朝。乾卦九三曰“君子终日乾乾”，以其处下卦乾之终也，与此处同。

乾为三阳相连，其数曰三；上九变兑为缺，故有褫夺之象。

终朝三褫之，是说九五毕竟对上九有所疑忌，故虽然暂时赏赐了他，但很快就将赏赐褫夺回来了。之所以如此，只因上九以阳履柔，居于九五之上。

占得此爻者，虽暂时有所得，然此得不可长保，宜深自处晦，此方可以转危为安。